讳疾忌医？似乎不是。被问到为何不去看病，老人们只是一个劲摇头，还会感叹：条件太差！
原来，他们都吃过医院的“苦”。
那是一条很普通的医院走廊。白色的墙面反着刺眼的灯光，空气里混杂着消毒水味和一丝汗味。
一个老人侧躺在担架上，身上盖着皱巴巴的薄毯。护士推着药车经过，轮子轻轻碰到担架边，他睁开眼，问了一句：“我还要等多久？”
没有人能回答。
在英国，这样的场景正在成为常态。人们开始用一个词来形容这种现象——“走廊病人”。意思是，病人因为医院床位不足，只能在走廊上等待、输液、甚至过夜。
上周，英国国家审计署（National Audit Office，简称NAO）发布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报告：在过去一年中，英国有超过五分之一的急诊病人，在走廊上等待超过12小时才能见到医生。其中，超过6万人在走廊上“待了一夜”。
对外人来说，这几乎难以想象——在以全民医疗著称的英国，居然有人生病了，却只能在走廊里等到天亮。
67岁的弗朗西丝卡，她来自牛津郡阿宾登，因为摔倒导致手臂骨折。从救助的开始，一切就很不顺利。
她等了三小时才等到救护车，又在急诊室的轮椅上坐了十二个小时。整整一夜，她没有吃的，没有止痛药，也没人帮她上厕所。
“我不得不哭着喊，几乎是尖叫，才有人给我止痛药。”后来，她拦住一位搬运工，想请求帮忙。那人冷淡地回答：“去前台问吧，这不归我管。”
“我心里想着，如果我是一条狗，可能大家都会围上来安慰我。但我只是个老人。”
在英国北部的罗奇代尔，76岁的约翰照顾着患有痴呆症的妻子玛丽。他们结婚四十多年，从年轻的护理助理到满头白发，玛丽一生都在照顾别人。
但当她自己需要照顾时，却不得不在医院的走廊上度过最后的时光。
2020年，玛丽的病情恶化。一天晚上，约翰发现她的血氧水平危险地低，立刻叫了救护车。玛丽被送进医院，但没有床位，只能躺在走廊的担架上。
周围是嘈杂的机器声、呻吟声，还有另一位精神状态不稳定的老人，不停地试图从担架上爬起来。
为了让玛丽不害怕，约翰不断对她说些“善意的谎言”——“医生马上就来，我们很快就能回家。”
他在走廊里守了她整整三十六个小时。医生后来告诉他，玛丽已经病入膏肓。几天后，她在家里离世，享年七十九岁。
Age UK在报告中警告，这种所谓的“走廊护理”（corridor care）已经变成了NHS系统中的常态。
更令人担忧的是，这样的等待，让一些人失去了生的机会。一位患者在心脏病发作后，被留在走廊上太久，没等到救治就去世了。
另一位病人，则在被“安置”到废弃的走廊后失踪了。有人在担架上挂着输液袋一坐就是二十小时，甚至来不及上厕所，只能当场弄脏自己。
这样的场景，成为很多老人害怕去医院的根源。
Age UK的负责人卡罗琳·亚伯拉罕斯说：“有些人明明已经处在危及生命的状态，也不愿再去A&E（急诊室）。他们太害怕了，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会在走廊上熬上十几个小时。”
“这是一场‘明摆着的危机’，政府必须正视它。没有人应该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被留在走廊上，那样既不安全，也没尊严。”
护士工会也发声了。英国皇家护理学院的总干事尼古拉·兰杰教授站出来，“没有任何一个脆弱的病人，应该在这样的环境里度过。护士和患者都被逼到了崩溃边缘。”
她补充说：“当病人被排在走廊上、被塞进任何能放下床的角落时，无论医护人员多么努力，都不可能提供安全、体面的照护。”
而卫生部的回应，则显得更像是在“危机管理”。
英国卫生部长卡琳·史密斯表示，政府正在投入4.5亿英镑建设新的急诊中心，购买500辆救护车，计划再建40个心理健康危机中心。
她说：“没有人应该在走廊上接受治疗，这是不可接受的、不尊严的。我们正在努力解决问题。”
但对于那些已经在走廊上等待过、看着别人离去的病人来说，这些承诺显得太远。
在英国，急诊等待时间的问题早已存在，但过去一年，它从“麻烦”变成了“危机”。
政府公布的数据显示，9月的急诊患者中，只有75%能在四小时内被处理。对普通人来说，这可能只是一个数字，但对那些坐在轮椅上、输着液、疼得发抖的老人来说，这意味着彻夜未眠的痛苦。
更糟的是，“在一些医院，走廊上的等待已经被认为是‘正常’的，就像是急诊的一部分，”Age UK的这句话像一记警钟。
人们开始习惯看到担架沿墙排列，习惯护士从一个走廊跑向另一个走廊，习惯用病号服遮住隐私、忍耐痛苦、默默等候。
冬天快到了所有人都知道，冬天一到，情况只会更糟。流感季节、呼吸道感染、寒冷带来的病发风险，都会让急诊系统再次承压。
“我们担心，已经很困难的局面，会在冬天变得更难以承受。”卡罗琳·亚伯拉罕斯的这句话，被英国多家媒体引用。她说：“越老的人，越容易陷入这种等待的地狱。”
“走廊医疗”这个不得不常态化的词，某种意义上，正在腐蚀英国医疗体系的核心——那句刻在医院门口的承诺：
“人人都有权利被照顾。”